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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介紹與成書背景

  由於此書為自傳體小說,作者的生平可由此窺知,老舍生於時局大幅變動的清末時期,是年邁雙親的偶然驚喜,他以回憶的筆調書寫家中光景,那些親戚們的言語,無一不流露對時移勢變的不安。雖作為大家庭中的老么,生活卻不能算安適,也讓他有一雙敏銳而客觀的眼體察人情百態。那是一個多民族共處的時代,滿漢之間同時存在著偏見與互助;那是個徬徨的時代,面對以宗教手段逐漸滲入生活的洋人無論或痛恨,或諂媚,不免都懷著不確定感;那是個因貧富差距大的時代,當老舍的雙親在為自己的「洗三」發愁,年紀尚輕的定大爺卻從不知什麼是貧窮,而在如是的環境下,作者的家人最常面對的是對自身旗人身分的民族認同──當傳統與生計發生衝突,該學著改變或撐起與舊慣共存的臉面?

 

內容摘要

  在寒冷的臘月那灶神升天的日子,我帶著一抹神蹟色彩般呱呱墜地了,親戚很多,大姊的婆婆和姑母總是吵架,前者慣於以賒帳維持旗人貴族的派頭,竭盡所能地支使媳婦,丈夫雖有官職,卻醉心於養鳥唱戲,與兒子成天玩樂;後者依靠糧餉度日,但比起總需精打細算的我家,總還多出幾吊錢來,平日遇著別人家的婚喪喜慶,不免要給些銀兩,手頭吃緊時父親便得向姑母開口,而和附近的店鋪也陷入了賒帳-還債的循環中。

  便宜坊的老王掌櫃和賣羊肉的金四把叔叔分別是漢族與回族,卻從未有什麼嫌隙,後者甚至還靠著贈送兩隻大綿羊給二姊的公公便謀得了一官半職,這些淵源讓二姊感到無須再分什麼滿、漢、回,都是自己人了。眼下家人正為我的滿月苦惱--該拿什麼招待上門賀喜的親友呢?但一大早二哥福海便和大舅媽來訪了。二哥福海無論做什麼都有一種從容氣派,也什麼都會一點,是個文武雙全又會說漢語的新派旗人,甚至還是個油漆匠,而一般認為學手藝有失身分,像大姊夫就這麼想。

  大舅、大姊的公公和大姊夫都反對變法──雖然他們不知變的是什麼法,但聽說變了法便沒錢糧可領。大舅雖是旗人,卻學漢人起了個號叫「云亭」,當時流行「亭」、「臣」、「之」、「甫」等字,大姊的公公號「正臣」,某天兩人一見面便「云翁」、「正翁」地喊了起來,緊接著開始憂心沒了錢糧該何去何從,大姊夫甚至一度敬佩起了一技在身的福海二哥--可我出生後「變法」一詞已銷聲匿跡,而他們仍舊過著每天玩樂的逍遙日子。

  這廂福海二哥將替我辦「洗三」的任務接了下來,那廂大姊仍在婆家不停地忙轉,不敢奢望回娘家看看自己滿月的弟弟。酒席上該有的禮數一樣沒少,所有人巴望著白姥姥替我洗三後從此光耀門楣,她也的確是位難得人物,儘管添盆的銅錢稱不上多,該說的吉祥話一句沒少,讓我的洗三典禮尚稱體面,老王掌櫃甚至送來了一對豬蹄。

  老王掌櫃曾想過自立門戶,卻發現後起的肉舖難成氣候,連便宜坊的客人願意拿出的錢也越來越少,於是他也將肉越切越薄。他喜歡穿漿得硬梆梆的土藍布,但這種布卻慢慢絕跡,只得換穿竹布,這種洋布也漸漸普及,更精確地說,普及的是「洋」這個標籤,他走到哪都看見洋貨店,化妝品鋪還賣著洋粉,他心底很不是滋味──豬肉舖和這「洋」字八竿子打不著,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錢流向「洋」去,到洋人入侵鄉鎮的時候,他的憤恨便更深一層了。他剛到北京時也對旗人的一切反感,但時日一久,滿漢之間的對話多了,對彼此的了解與情誼也沒什麼妨礙,無論滿漢,有錢有勢的人並不和其他民族來往,可那不干我們的事。

  父親生性樸實,平日除了賞賞心愛的五色梅之外沒別的嗜好,也不多話,以旗兵的身分來看有點兒奇怪,但在我洗三的這天,他高興得逢人就問該給我取什麼名好。但到了除夕,他終究不安起來--屋外伴隨喜慶爆竹聲的,是債主討債的敲門聲,慣於賒帳的大姊夫家將如何應對?待到大年初六大姊回家,理應給她弄些好吃的,眼下卻沒個著落,給么兒辦滿月更是困難,他的臉不由地垮了下來。初一,他聽了福海二哥的建議,在給親友拜年時先說了不辦滿月,可那天押了房契過年的多甫大姊夫和大舅依然來了,但最令人訝異的訪客,非定大爺莫屬,他可是位充滿笑聲和光彩又來去如風的人物,而這陣風竟在我的身旁留下二兩銀票!  我的曾祖母曾與一位滿族大員去過雲南,後者帶回了無數元寶,定大爺正是其後嗣,甫滿二十歲便自號「霜清老人」,家大業大,從未因滿漢的文化差異而困擾,他什麼都學,但都不怎麼精;他什麼都有,但都不怎麼珍惜。我家和他稱不上有多大關係,但就在我出生前一日,他那被視為天下第一福氣的女兒出世了,而竟能同時在臘月來到人間的我就這樣被記住了──七年後他甚至拉我進了學堂。但在我心中金四把叔叔的道賀重要得多,光潔的外表加上那一身足以媲美武狀元的功夫讓他顯得乾淨俐落,一把將我高舉我便添了翅膀──也唯有他夠格這麼做,但他卻因回族的身分只能做賣羊肉的小生意,可母親並不覺得他和我們有什麼不同,說滿語、領滿族的錢糧與他作為嚴守教規的清真教徒並不矛盾,我們都尊敬他,而他的拜訪也理所當然。

  自我有記憶以來,喝牛奶的人已經很少了,換句話說,我在嬰兒期總吃不飽,乾嚎聲也沒停過,但飢餓的孩子其實並不少。水患、旱災同時肆虐,尋歡作樂與叫囂鬥毆不過一牆之隔,而侵略者的殺聲近在咫尺,這就是北京,這就是中國,為了那艱難的生路,「義和拳」的農民揮舞著耙子要撼天動地!老王掌櫃把兒子十成的一切當作看待事物的標準,這個老是聽見的名字在夏日竟活生生地來到北京!縱然乍看之下有些落魄,倒也生得挺拔,老王掌櫃樂得帶兒子四處拜訪,這天下午便轉到了我家,但大夥會面的氣氛卻靜得奇怪,沒想到福海二哥一來,十成的嗓門便和怒氣一塊爆發開來,連珠炮的語句裡只聽得「大毛子」與「二毛子」是如何可恨──要打!打他們個片甲不留!但福海二哥只回了句敗了──他終究是個旗兵。十成扭頭就走,福海二哥追上去本是為了勸他,到頭來卻被說服了,把身上的錢都給了出去。十成一走,王掌櫃心中對「洋」的疙瘩越來越大,尋思著要去問問平素敬重的多二爺。多二爺因為手頭不寬,衣冠仍是二、三十年前的款式,卻恰巧和王掌櫃的品味一致,兩人關係於是越來越好。多二爺從不賒帳,十分受不了好吃懶做甚至入了洋教的哥哥多大爺,但多大爺信洋教不過是因為有次路上遇見的牛牧師給了他兩吊錢。牛牧師懷著發財夢來到中國,對工作卻不是時刻熱衷,他一方面對靠教會生財又不常作禮拜的富有教徒不滿,一方面又埋怨家境普通的不會送禮,倒是多老大這樣的窮人,每喊一聲牧師都喊到他心裡去──這可是我身為美國人應當得到的尊敬哪!他覺得中國實在沒有一丁點了不起,當多老大拿著聖經來討教,那油嘴滑舌讓他美滋滋地甘願又拿出四吊錢來,全然不知多老大想靠教會白吃白喝的心思。

  但教友的幾句抱怨便砸了多老大的如意算盤,看著手中的一吊錢他感到吃了虧,便想自己創造些好處,於是再也不還便宜坊賬了。王掌櫃自多二爺那兒聽見一切都是洋人在背後撐腰,覺得還是謹慎點好,這倒合了多老大的心意,上便宜坊想再多撈點油水卻碰了一鼻子灰,但這廂王掌櫃也不好過──多老大把那勞什子牛牧師給搬了出來,卻不知有多少斤兩?他一告訴多老二,那老實人就立刻找著了令自己羞愧無比的親哥哥說要還錢,沒料到竟被轟了出來。多老大當真去找了牛牧師,拐彎抹角地從各地的教案轉到王掌櫃反基督教上,誰知牛牧師的反應劈頭便吼:「告他!」多老大嚇了一跳,手裡可半點憑據都沒有啊!他琢磨了一陣,決定先讓牧師叫王掌櫃設宴致歉──商販給點小惠,特別是給咱們旗人,是理所應當──所以他萬萬想不到王掌櫃竟拆了這台階。

  王掌櫃找上了福海二哥,一個沒什麼把握卻又不願拒絕求助的旗兵,出了個去找定大爺的主意,偏偏定大爺不容易見,按理找位參領和佐領作陪妥貼得多,但云亭大舅只要他少管閒事,反倒是多甫大姊夫聽他說了緣由,發了一陣沒啥幫助的氣,但正翁說得明白:絕不蹚渾水!於是福海二哥拎了對便宜坊的燒雞,自個兒到了定大爺家門口,和管家兜著圈兒說了一個時辰,才見到從未替生計發過愁的闊少,正說著,定大爺卻忽然要他去辦學堂,教他一陣發慌──我可是個旗兵哪!福海二哥不知自己忽然成了個新奇人物──在這走到哪都有人鞠躬哈腰的大宅裡,誰回話不是七分敷衍三分無奈?有人把話當真還是頭一遭!什麼山東人、洋人,定大爺平素是不管的,可眼前這小夥子卻為這些人犯氣悶,不過這「德高望重」的高帽倒是讓自己戴得挺舒心,請牧師吃頓飯結了這案倒也不礙事。

  牛牧師收到請帖可樂得緊:只要是財主,黃種人和白種人為什麼不能做朋友呢?這可是個往上爬的好機會啊!多大爺大略看出了請帖背後的事兒來,但想到那一桌菜便顧不了許多了,他打定主意要跟著牛牧師去過天好日子。宴會當天牛牧師特意刮了臉卻刮破了下巴,多大爺特意借了頂官帽卻老戴不牢,雇來的騾子還瘸了腿,車上路沒多久,多老大便被騾子的一扭給甩了出去,不偏不倚地落進了爛泥裡,把他拉上來的行人一看是和洋人一道的,想也沒想又將他扔了回去。牛牧師進了定宅,不由地讚嘆起氣派的高牆與重重門廊,入了花廳他的期待卻落了空──這裡沒有金銀!倒是同席的滿漢翰林令他看傻了眼──他們竟花五十兩銀子買一方硯!他覺得自己見著了兩頭大肥羊,之後照面的人卻立刻澆熄了這陣狂喜──和尚、道士、喇嘛,上帝啊,我竟得和一群邪魔歪道攪和!他眼睜睜看著道士、和尚、翰林、喇嘛一個個越過自己走了出去,內心更加不快了。

  設席的暖閣處處帶著洋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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